那種恐懼感如同《紅字》中的十字架,無形卻沉重。  
 
  其實,秦飛自己又何嘗不是生活在對死亡的恐懼之中呢?  
 
  秦飛知道高太太喜歡打麻將。  
 
 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,秦飛看到高太太從朋友家打麻將回家,那時的天色已經很晚了,社區裏看不到人影。  
 
  高太太一個人拿著手電謹小慎微地走著。好在社區裏的路燈還有偶爾亮著的,雖然昏暗,但總算有光,人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,在風中胡亂搖擺。  
 
  高太太抬頭看了看天色。天色還好,月光也皎潔,也有星光燦爛,看上去很美,並不陰森恐怖。  
 
  高太太今天手氣不好,打麻將輸得很慘。有的牌友就對她開玩笑,叫她去燒香拜佛,洗洗晦氣。高太太雖然嘴上強硬,可心裏也直犯嘀咕。  
 
  這時正是初秋,風清雲淡,卻一點聲息都沒有。以前還有秋蟲在哀鳴,現在什麼聲音都沒有了。  
 
  只有高太太自己踏踏的腳步聲,沉悶空洞。  
 
  高太太終於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樓層。這時她舒了口氣,緊提的心放了下來,又想起剛才打麻將時的情景。她有些懊惱,很多牌都出錯了,本來她不會輸那麼多的。最近她的感覺不太好,老是心驚肉跳。  
 
  當高太太從想像中回過神來,她看見一個身影,一個她十分熟悉的身影。  
 
  矮矮的,顫顫的,佝僂著背的身影。  
 
  很多時候,對熟悉的人,我們不用看人的面容就可以知道是誰。  
 
  高太太也是如此,她一眼就認出那是高奶奶的身影。  
 
  “死鬼,怎麼還不回家?”高太太恨恨地說。  
 
  這句話完全是平時說慣了的。高太太一向叫高奶奶為死鬼死東西,一向對她不太客氣。  
 
  但說完這句話後,高太太才想起高奶奶已經真成為死鬼了,心頓時懸了起來,手足冰涼,不敢動彈。  
 
  高太太呆立在那裏看著前面的身影顫顫地往前走,往前走,走過她家的樓房,一直往前走去。  
 
  高太太感到自己被什麼東西施加了魔法般,怎麼動也動不了。巨大的恐懼深深地包圍著,使她感到窒息。  
 
  很久,她才恢復過來。手腳開始顫動,全身軟綿無力。  
 
  直到到了家裏,高太太還在想剛才看到的身影。高奶奶的遺相還掛在客廳,嘴角微微翹起,風乾的桃核臉滿是皺紋的笑著。  
 
  家裏沒人,小敏在大學,高老師教晚課還沒有回來。  
 
  難道,真是高奶奶的鬼魂?或是自己的幻覺?高奶奶心緒飄忽,不敢確定。  
 
  高太太受了驚嚇,想上洗手間。  
 
  高太太一向有進洗手間開燈的習慣,可不知怎的,一連拉了幾次繩燈都沒有亮。也是急著了,她也就沒有想那麼多。反正家裏自己也熟悉。  
 
  外面大廳的燈突然全滅了。  
 
  高太太蹲在黑暗中,聽到門“吱”的一聲慢慢打開,微冷的風吹了進來,有一絲寒意。  
 
  “誰啊?”  
 
  外面沒有人回應。  
 
  高太太有點發冷。  
 
  寂靜,依然死一樣的寂靜。  
 
  不知為什麼,今天特別寂靜。  
 
  “是誰啊?”高太太又問了一句。  
 
  還是沒有人回答。  
 
  高太太心裏發寒,顧不上許多,站起來穿好衣褲。  
 
  洗手間外,大廳角落裏,一柄鋒利的長刀白磣磣的發著寒光。  
 
  房間裏沒有光亮,這使得高太太更加驚慌。她抖抖縮縮地靠著牆摸索。  
 
  大門外傳來腳步聲,尖銳,急促。  
 
  高太太到處亂摸,想找到防身的用具,隨手摸到一個花瓶。  
 
  門開了,有人進來。  
 
  高太太大叫一聲,用力擲了過去。  
 
  “幹什麼?”有人怒喝,是高老師的聲音。  
 
  打火機亮了。火光中高老師舉著打火機,一臉狼狽,花瓶的碎片濺了一身。  
 
  “為什麼不開燈?別人家都有電。”高老師哭笑不得。  
 
  “是嗎?”高太太也很疑惑。  
 
  “可能是保險燒壞了吧。”高老師到門前看了看,原來是總閘掉了下來。  
 
  “這總閘也要修修了,老是自己掉下來。”高老師說話間找了個椅子墊腳把總閘拉了上去。  
 
  大廳裏來來電了,燈火通明。高太太拉住高老師,想要說些什麼。  
 
  “我還要走,回來拿點教材。”高老師不耐煩地說。  
 
  高老師走後,高太太又是一個人冷冷清清地坐在客廳。  
 
  秦飛從自己屋子的窗簾後面望著高太太,靜靜地,一聲不響。在秦飛眼裏,高太太仿佛是一個即將被獵食的獵物。  
 
  秦飛討厭死亡,但死亡總是不可避免。  
 
  高太太死了。  
 
  高太太是很可憐的死去的。  
 
  兇手極端殘忍。高太太是被人用刀砍死的。  
 
  但整個大樓都沒有人聽到高太太臨死前的慘叫。  
 
  後來,聽說,法醫對兇手相當佩服。  
 
  兇手第一刀就割破了高太太的喉管,切斷了高太太的聲帶。後來那些刀每一刀都很乾淨俐落,每一刀都有用途,每一刀都很好地實現了用途。  
 
  有的是用來斬手斷腳的,有的是用來切胸破腹的,有的是用來挖眼切耳的。  
 
  嚴格的來說,他們看到的高太太已經被人很有原則地分成了很多部分。  
 
  第二天,高太太被害的消息傳遍整個社區,警方也出動了不少人力物力來偵破此案。  
 
  秦飛沒想到的是,高太太被謀殺竟然造就了他與高小敏的交往。  
 
  警員調查時,幾乎將整個社區居住的人員都調查了一番。因為從現場來看,兇手明顯對高家的環境很熟悉。這樣,自然就查到了與高家僅一隅相望的秦飛住處了。  
 
  社區裏就那些人,本來就很難藏得住什麼秘密。警方輕易的就查出了秦飛經常跟蹤偷窺高小敏的習慣。  
 
  但秦飛還是個大男孩,只有十七歲,而且已經身患絕症,是後期的骨癌。警方對秦飛的結論是,很有可能看到有價值線索的目擊證人。  
 
  秦飛苦笑。向警方表白說自己什麼也沒有看到,但從警員眼中看到的只是懷疑。向高小敏表白說自己什麼也沒有看到,但從高小敏眼中看到的也只是懷疑。  
 
  高小敏的確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孩。除了天生麗質外,她在自己母親被謀殺事件中表現出來一種與其年齡不對稱沉靜。這種沉靜,一度讓秦飛感到陌生,好象不是他一直偷窺夢想的女孩。反而像是歷盡滄海看透一切的智者。  
 
  秦飛很少這麼近的距離觀察高小敏。她的皮膚很白,卻不是象他一樣的蒼白,而是那種誘人的雪白中夾雜些許紅暈,柔美精緻,宛如一件精緻的藝術品。而且,她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化妝品的痕跡。她的雙唇總是堅韌地抿著,眼瞳裏卻仿佛凝聚了千年塵埃般很深沉。  
 
  秦飛分明從高小敏的眼神中感覺到憐憫的意味。  
 
  秦飛討厭憐憫。憐憫讓他感到自己是一個弱者,對他來說更是一種傷害。  
 
  但秦飛還是接受了高小敏的憐憫。因為,他太喜歡她了,太想和她在一起生活。  
 
  高小敏邀請秦飛到她家去居住。 |